2008年10月27日星期一

馬賽爾

馬賽爾

-- 陸達誠 –



馬賽爾生於1889年,巴黎人。他的父親是法國政府的重要官員,擔任過國家博物館館長,國家圖書館館長,國家美術館館長,也當過國府資政和法國駐瑞典公使等要職。從小他隨父母到處遊歷,參觀過不少充滿藝術和文化氣息的都市,周旋在政治界及文藝界人士之中,他的文化資源特別雄厚。馬氏四歲喪母,只記得母親在黃昏時分給父親彈鋼琴的身影。五十年後他在自傳中寫道:「母親永遠神秘地留在我身邊」。這個經驗後來形成他的臨在哲學。



父親娶了姨母,他們沒有生孩子,使小馬賽爾感到難以忍受的孤獨。他用想像結交很多玩伴。八歲時甚至寫過一個小劇本來與想像中的弟兄姊妹對話嬉玩。有一天,克勝孤獨要成為他哲學主題之一。此外,後母亦無法回答媽媽去那裡了的問題,使他決定有朝一日自已要找到該問題的答案。可見母親的去世帶給他多大的思想影響,幾乎可說決定了他未來哲學研究的基本路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二十歲就獲得哲學碩士學位,研究的主題是: Coleridge et Schelling。博士論文研究的是:<宗教之可理解性的形上基礎>。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止了他的工作,以後他沒有再寫,因此他沒有博士學位。倒是在大戰前後研究過程中寫的日記後來出版了成為他的成名大作:<形上曰記> (1927)。為什麼他不能繼續原先研究呢?因為其間發生了一件大事,需要說明一下。



馬氏因健康關係不能上前線打仗,就留在後方在紅十字會工作。他幫助來尋找丈夫,兄弟或兒子消息的婦女連絡前線。這些失縱的兵士往往已經喪亡。面對這些痛苦的婦女,這位年輕的學者首次遇到了所謂的存在。存在不再是一個概念,娂變成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具體。前者是「他」,後者是「你」,頗似布伯(M. Buber 1878-1965)的哲學所表達的:真實的人是不能被抽象的。另一方面,他体驗到自已從自我中解放出來。他已不可能回入出賣真實的抽象裡去,他已從理性哲學皈依到存在哲學裡來了。從此以後,他用自已的詞彙來陳述自已的思想,終於形成了自已的原創的哲學。



戰爭中另一經驗是靈媒。藉占板使亡者回來告訴未亡者彼界的事情。多次的嘗試成功使他無法懷疑。這類經驗逐步進入他的作品,包括哲學和戲劇的創作之中。對於存有為主体際性(Intersubjectivity)的靈感,不少來自這個經驗。簡言之,戰爭澈底改變了他的哲學方向和內容,這就是他無法再繼續完成抽象式研究的原因。通過這次靈媒的經驗,使他初步得到了母親去世後向後母所提的問題的答案。



戰後不久,認識了賈克琳。邂逅發生在巴哈音樂會中。自傳有這麼一句話:「賈克琳之進入我的生命,使我有了一段充滿歡娛的日子」。童年的及苦讀經典時的孤獨勞累都成了過去式。<你>的体驗日益加深。對存有的解讀愈趨確定:存有不是別的,是愛的奧秘,是主体際性。



成家後一年他寫了一個劇本叫<別人的心>。劇中男女主角在婚後數年一直沒有小孩,領養了一個男孩。這簡直是他自已的寫照,因為他自已也是沒有子女而領養了一個男孩。我人可以肯定他在借「劇」發揮。從這個劇本中我們可偷窺他的閏房秘密,其中的幸福實在值得我人羨慕。太太酷愛文學和音樂,二人是絕配,一起閱讀,一起聆聽美麗的音樂。啊,這真是人間天堂。其他的存在思想家可沒有他那麼好運。難怪他對生命充滿積極信念和喜感,這是與以荒謬,焦慮,空無為基調的存在派全然不同的調調,他是不能歸類的異類。



太太很會速記,把丈夫在鋼琴上彈出的即興曲記了下來,後來他說:「些樂曲有一天要編入我的作品全集中。我深信那些能聆聽我音樂的人會在那裡找到一道可以照亮我作品中最個人及最秘密部分的光明。」



夫人於一九四七年去世。音樂即興創作靈感逐漸消失。主体際性還是不折不扣的真理,至少為這位作家而言。音樂使他獲得愛的幸福,也使他獲得信仰。



一九二九年馬賽爾四十歲,三月間他得到一個使他不再懷疑的恩寵經驗。契機是莫利亞克(F. Mauriac, 1885-1970)的信。之前馬賽爾為莫利亞克的小說<神與金錢>寫了篇書評。莫氏是天主教作家聯盟的主席,得過諾貝爾文學獎,讀了他的書評後,問他為何不參加自已的團体。馬賽爾覺得這個邀請似乎來自上天,把他多年來感受的傾向推了一下,使他終於投入了信仰。



早在十六歲時他就買了六十至八十首巴哈的聖曲(Cantates)。其中受難曲(Passions)帶給他基督生命的強烈震撼。他認為巴哈給他的宗教影響遠超過巴斯噶(Pascal,1623-1662)。十四年後(一九一九)在巴黎馬塞教堂聆聽巴哈的苦難曲和清唱劇時,神性的愛和力量再次感動了他,準備了他十一年後皈依天主教。他寫道:「那處在我內心景緻中的音樂瀑布多少映現了我虔信的上天。」



終於嫤定性的時刻來臨了,在<是與有>中他坦直地記下這個不尋常的驗:「我不再懷疑。今天早晨,我有了奇蹟般的幸福。我第一次經驗到恩寵。這是些驚人的話,但都是真的。我終於被基督信仰所包圍。我沉浸在裡面,幸福的沉浸,但我不願意再多寫了。然而我覺得需要再寫一些。有種乳兒牙牙欲語的印象…..」。「這實在是一次誕生,一切都變成不一樣…..。這世界從前已經完全的在,但現在終亦露面了」。(一九二九年三月五日)。 「在我思想中出現了光只是「另一位」的延長,祂是唯一的光,喜樂的圓滿。我才彈了很久布拉姆斯的鋼琴奏鳴曲,從前沒有彈過。這些奏鳴曲將常提醒我這些難忘的時刻。我怎能抑止「氾濫」,「絕對安全感」和「被包圍」在深愛中的情緒呢?」(三月七日)。「 今天早上我領洗了,內心有一種我不敢奢望的情境:雖然沒有什麼亢奮的感覺,但娂体會到一片安祥,平衡,希望和信賴的心情。…神的臨近給我帶來暈眩之感。」(三月廿三日)



從深度臨在到忠信的路是存有的邏輯,是走得通的,雖然還需要主体的自由持久的合作。領洗前二日,他寫道:「支持我最大的力量,是不願站在那些曾經出賣基督者一邊的意志。」



主体際性哲學在信仰內獲得了終極的支持和基礎。天主成為他的絕對你。這一位絕對你要進入他所有的深度關係之中,亦即存有經驗之中。到這裡,他的存有論終於有了定點。在人與人及人與神的經驗上,他完整化了他的哲學歷程。



進入存在



存在有兩義,其一是時空之有,與「無」相對,其二是成為具價值含義的有。科學之對象為時空的客觀之有。主客對立情鯩下的對象都是如此的。你我壁疊分明。馬氏稱之為<我與他>或<我與它>關係。第二種「有」通過了一個關卡,使前者轉化成<我與你>的關係,即價值的存有。這個關卡叫<存有化>(existentiel)。什麼是<存有化>呢?筆者試作解釋如下。



Existentiel指生命中突發事件,使某種生命深度獲得揭發,某個潛能得以開現。普通而論,這個經驗陪隨一種有相當強度的情感,可說情感獲得了大解放。這是一種意外的感受:喜悅甚至大喜,新穎感,充實感,美感,「初版的,空前的,無法還原到且無法綜合入任何以往的經驗之中」。<存有化>顛倒了原有的次序,自我逸出自我意識之上,馬斯洛會說是<高騟經驗>。在這經驗中時間從同質的變成異質的,「此時此刻」已變成不能歸類的時間單位,馬賽爾甚至稱之為<絕對現在>。絕對現在要成為個人未來歷史的中心或頂,要進入未來的每一個時間單位中去。臨在是不會死去的,可以說是某種永恆。



在<存有化>發生前,某主体已存在,<存有化>,使他邁入更深和更高級的存在;也使某類<不存在>變成存在。什麼叫<不存在>呢?此指原先為非價值或極低價值之物變成了有價值或高價值的東西,同一物身份不同了,麻雀變鳳凰。在<存有化>的當下,<他>化為<你>。一物,一景,一地,一關係,一團体….都變成不尋常起來,令人刻骨鉻心,畢生難忘。忽現的靈感貫通了許久的思考。突發奇想,悟到出人意表新觀念,新發明。無法溝通的絕路,豁然洞啟。積年的仇恨得以消解,盡釋前嫌….啊,妙哉!妙哉!<存有化>法力無邊,這是一個馬氏存有論的絕對關卡,真正的存有哲學從此開端。



第一和第二反省

第一反省是一般的反省,是理性的,抽象的,客觀的,以認知為主的心靈活動。馬氏以笛卡爾之「吾思」代表之。 此法先懷疑,再肯定存在。馬氏認為此類作為多此一舉,因為存在是思想運作的絕對預設,是懷疑行為的絕對條件。人可懷疑其他的東西,但不能懷疑存在。「吾思」對「存有化」之可能性大有殺傷力,它使人停留在低級的存在。隨懷疑而來的是不信任和永不休止的批判。這些作為使人永困於第一反省內。所以「吾思」是存有的剋星。此外,第一反省 也包括抽象行為,這原是知識論的任務和功能。馬氏認為抽象對獲得知識固然重要,但對存有之傷害無以復加,因為抽象即不參與,即自我中心,且求不「給」而獲。知識論的態度一旦轉用到存有論,就可不折不扣地逐出存有。具体地講,抽象使人遠離深度的人際關係,使主客對立的關係模式永遠稱霸。同人來往只為獲得知識,把別人當作資料中心或工具。他者因而淪為客体,永無翻身可能。這是充斥「問題」的世界,「奧秘」遠遁。馬賽爾有一個劇本叫<破碎的世界>即描寫失去存有後之世界實鯩,頗為生動。



什麼是<奧秘與問題>這個區分呢?

問題是主客對立關係中可在加在地加以處理的東西或事件,這是第一反省的本色。奧秘反之。奧秘是置已身於物內,發生的「問題」絕不可能在我前或在我外,這個「問題」為「超問題式的問題」,可說是與我絕對休戚相關的問題。主客融合為一。要舉例子不難。愛,邂逅,忠信,背信,劇烈的痛苦,絕望,死亡意識等均是。而存有與人的關係即此類關係。使存有成為客体的思想運作者都出賣存有。因之馬氏極力反對第一反省。第一反省解構奧秘,使生命平面化,使意義與價值系統崩毀。他說:沒有奧秘之處,人只能苟活。



如果第一反省出賣奧秘那麼何物可使人重獲奧秘呢?馬氏提出第二反省來救助。第二反省建立在一種覺悟的基礎上,即當主体認第一反省帶來的困境之後,決意走出死胡同時才有轉機之可能。存有化是一種機緣,可欲而不可求,但它確給人開一通道。一般情形下,需要廣義的存有化的助援。這就是臨在。臨在轉化了關係模式,使主客對立改成互為主体的關係,「妳」或「你」終於出現了。情勢登時改觀。第二反省不讓反省回入抽象世界,娂要深入存有的資料中。



「你」有深淺,最深者直搗黃龍,潛入存有腹地:体會對象之價值培增,從「其有」「其為」到「其是」,達其人格的核心。「你」解放我內之「你性」,亦解放了我內最大的愛能,因此我能夠無條件地愛與付出。馬氏稱之為「可全在性」及「可全給性」(Disponibilite absolue或 absolute availability)。奧秘的焦點是兩個互為主体的「你」間的關聯。臨在亦為「絕對者」的臨在。是這關聯使兩主体之關係改變,兩顆單子的窗戶終於洞開,溝通終於達成。



「同在」表達這份親密關係的充沛感受。「我們」亦具備了真實性。存有的本質即主体際性,至此明焉。



逆覺体証

「逆覺体証」是牟宗三先生的用詞,為說明一種心靈的修持功夫:退入自己內心深處,体驗超越和自由,這是中國靜坐之道,宋明理學和禪修均用之。馬賽爾與牟氏異曲同工。不過他並不像佛徒進入一個「空」「無」,而是進入一種比存在化更強的臨在中。當主体把自己從各種關係網絡中解脫出來,而以持其<純是>回入生命原點時,他與自己的本根結合,進入無言及自我臨在之中。主体將其<純是>內的深度經驗帶入核心,後者使其恆定,不再漂失。這裡會洞現一種「神聖感」,類似宗教經驗。自我與此神聖對象密契,深入存有腹地,乃在此處得以建立其顛撲不破的主体性。主体性者主体際性也,對象是絕對存有,「絕對你」,心靈的終點。奧斯定的「比我更內在」的那一位,就在逆覺体證中被体驗。這是被深愛的体驗,整個人乃脫胎換骨,這才是奧秘之所在。第二反省在此得以完成。



馬氏把這個功夫稱為<凝神>( Recueillement), 或可譯為<自我凝斂>。凝神與一般說的反省大不相似,稱它為第二「反省」實在有些牽強;但它的確把第一反省從死胡同裡救了出來,使理性不出賣存在,並且抵達生命的深度,找回失樂園。所以馬氏直截地說:人除非通過第二反省,無法進入奧秘之境。換言之,世界之所以充斥<問題>,乃因人停留在純客觀的理性運作之中之故。



被瞎的直觀

就像存有化之爆發,凝神在其核心亦有類似的情形,馬賽爾稱之為「被瞎的直觀」。直觀原指突然的洞見。像似「得來全不費功夫」,娂使人豁然貫通。藝術家,大科學家,宗教家都會有之。長久的辛勞終於有了成果。存在進入了存有,存在開花了。這是不可思議的經驗。第二反省在深度的回歸自我時,也會有類似的奇跡。不過馬氏在直觀上加了一個「被瞎的」形容詞,這表示什麼呢?表示這個洞見不是尋常理性運作之果,而是有了「他者」的參與。這「他者」非外在於我,娂是若聖奧斯定所謂的「比我更內在於我者」。這「他者」自有其光,其光照入我的理性,使理性得以超越自己的局限,一躍踏上存有。許多事突然明朗化。理智看到了,也看懂了。理智接上了另一光源,此光太大,太亮,以致理智似乎無法再像平時那樣獨霸,而從絕對主動到相對主動,甚至被動,一直到絕對被動的程度。但這種角色的轉移,使理性達到它的最高目的,也是它的完成。與絕對你的絕對結合使人建立自己真正的主体性。這是最終的互為主体性:人與神(絕對你)的絕對結合!



第二反省藉此光之助而超克第一反省。存有的富有源源不絕地輸入「此有」(借海德格之詞),存有對此有的投資,使此有具有新的裝備,足以作超越自己能力的承諾,此諾亦超越時間。剎那乃成永恆。此剎那即奧秘剎那。它不會成為時間之一單位,或未來的一個過去,娂永保其現在性,馬氏稱之為<絕對現在>。這是生命的高騟,永存在未來的每一個現在中,繼續其主導功能。臨在不死即是此謂。



存有之光是內在地体會的,但光源非我,我承受光的恩澤,我之「視」受照亮,而後有更高級的「視」。此光源非我,但在我內運作。他力與自力合構成同一力。自力得「他」力之助而超越其限。此第二力實為神助。第二反省藉「恩寵」得以竟功。故若將第二反省稱為「第二力反省」大概不算違反作者原意。



創造性臨在

逆覺体證在直觀達成時大功告成。此時的充沛感陪隨靈感而至。靈感指思想中創新觀念洶湧而出。新者自舊者中脫穎而出,但亦可是全新者。這是分享創造者本身的創造力,創造性活動實具超越性。



創造性活動可分事功及自身二種。事功的創造指各類有創意的成品,如寫作,繪畫,發明等。自身之創造指一個生生不已的新個体,常保清新,常活在存有化中。這是一種人人可及的生命創造。馬賽爾不惜用很多筆墨來討論這個課題。這種人才稱得上存在者。大体來說,這種人是充滿愛,熱忱及內心自由者。換言之,他是別人的「你」。他對別人的關懷使他不再以自己為中心。他變成了一個新光源,使別人分享其光。他的生命基調是喜樂,不是海德格式的焦慮,亦非卡繆式的荒謬,更非沙脫之嘔吐。希望的哲學可從此點推衍而出。總之,馬賽爾的存在哲學與其有同名的作家大不一樣。



由於臨在之根植於存有,故此有藉存有之助不致朝令夕改。存有的恒持性使受惠者執善固執,從一而終。這就是忠信,是承諾和踐諾之力量的來源。不過他加了一個形容詞:創造性。此指其忠信非墨守成規,相反,他的忠信充滿活力和創意,不停開發潛能,呈現新的方式。危機逐一化解,柳暗花明又一村。



新天新地

回到存有即回到被第一反省作用前之樂園。那是純粹的一元世界,沒有對立,單純質樸,一片童真,處處是存有化般的存在,我與非我結合成為<我們>,仇恨消解,愛能大現。啊,這真是喜樂洋溢的時刻。老子之言如:<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專氣致柔,能嬰兒手>在此充分獲得体証。辨証思想的任務告一段落,讓位於愛和信任。通過猶如中心單子(萊不尼茲)的媒介直通一切個別單子,即與一切個体都能溝通,如天真兒童之無礙,處處是岸,福哉!



馬賽爾認為只有愛能使人獲得關於人的真正知識。客觀知識論出賣人的真實,最多只能產生科學性的對物之知。因為由客觀知識論得到的關於神及人的知識是「他」或『它』的知識。當愛參與認知行為時,「你」或『絕對你』才會出現,我人才有對人的真正認知。



西方哲學一直偏好客觀,真正的人學無法在主流傳統中立足,宗教稍來彌補此缺點。其實宗教給思想開出一條通往天國的大道:神只能是愛的對象,我人只在懇切的祈禱中才能逐漸接近天主,才能体會這位絕對你對你我的深愛。也在深度的祈禱中,我人與一切生靈相通。事實上,人與人間發生的一切深度關係,都是絕對你的恩澤,都是絕對你參與的結果。誠如馬氏所言:「愛環繞著一個位置旋轉。這個位置既不是自我的,又不是別人的;這就是我稱之為「你」的位置」。



(見<是與有>,頁一六一)。他又說:「可稱為奧秘的東西,並非是愛的對象若其所是,而為愛所包含的關係形式」(見<形上曰記>,頁二二六);另一處說:「依我看來最真實的哲學思想位於自我與他者的接頭(jointure)之處」。(見<存在與不朽>,頁二三)。簡言之,臨在即神的臨在,奧秘即神進入人或人與人的關係中的奧秘。人被真愛時,是被真神所愛。絕對你以隱秘的方式一直都在深度的關係中,也一直在促進此關係。卡謬曾說:我對對神的客觀論証完無動於衷,但從關係模式來探求天主的存在,我會非常熱衷。這是一條值得我人重視及開發的形上之路,馬氏可為我人的嚮導。



結論

H. Spiegelberg在他的大著The Phenomenological Movement (l980)中描述了現象學運動在德國階段之後,用兩百頁的篇幅來敘述法國現象學,而列馬賽爾於榜首,然後再列沙脫,梅洛,呂格爾諸人,可見馬氏在現象學史家心目中的地位。該書作者在馬賽爾一章結束前寫道:「馬氏的形上日記顯出了真正的現象學的特色,盡力使這些現象明朗化,並具有對永恆的哲學問題找到新角度和新的進路的能力。」



另一位作家Jean Hering寫道:「我們相信可作如下斷語,即使德國現象學不為法國所知,法國本身也會萌生一種現象學;而這種可能性大部份來自馬賽爾的影響。



我們用不多的篇幅介紹了這位當代的存在大師。由於他堅持反對西方哲學重理性思考的傳統,一直未被經院主流學派納入正規的學程之中。但在研究者心目中,每年各國有不少高品質的馬學研究問世,表示他的思想一直有極大的吸引力。他的原創性進路已被大部份當代哲學所吸收,影層面遍及神學,心理學,社會學,政治學,管理學,教育,傳播的理論和技巧上,在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中他的觀念幾乎可說無遠弗屆。他的靈活思考和對現象的鮮活警覺贏得後生的普遍喜愛。此外,他活化了存有的概念,開展超越工具理性的第二反省,結合靈修與思考…都給現代人提供存在的啟示。我們可以斷言:馬賽爾的哲學不會隨流行而消亡,會恒久地被尊重和欣賞。





參考書目 (只列中文部份)

馬賽爾著,陸達誠譯 ,是與有,商務,72 (1980), 頁數237。

馬賽爾著,項退結編訂,人性尊嚴的存在背景,東大,77 (1988) , 頁數158。

馬賽爾著,黑幼龍等譯,先知出版社,64 (1975), 頁數325。

馬賽爾著,陸達誠譯,「存有奧秘的立場和具体進路」,哲學與文化,第九卷,第

八,九期(71年8,9月):523-533, 646-652。

陸達誠著,馬賽爾,東大,81 (1992) , 頁數319。

關永中著,愛恨與死亡,商務,86 (1997),頁數596。



Gabriel Marcel’s works :

Journal metaphysique Gallimard, 1927, XI-342

Etre et avoir I.II. Aubier-Montaigne, 1968, 222p. et 124p.

Du refus a l’invocation Gallimard, 1940, 326p.

Homo viator Aubier, 1945, 369p.

Le mystere de l’etre I.II. Aubier, 1963 et 1964, 235p. et 188p.

Presence et immortalite Flammarion, 1959, 234p.

Fragments philosophiques Paris et Louvain : Nauwelaerts, 1961, 116p.

La dignite humaine Aubier, 1964, 219p.

Etretiens Paul Ricoeur-Gabriel Marcel. Aubier, 1968, 130p.

En chemin, vers quel eveil Gallimard, 1971.

Percees vers un ailleurs Fayard, 1973.

Vocabulaire philosophique de Gabriel Marcel Cerf, 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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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 說...

馬里旦與馬賽爾

-- 陸達誠 –

( 輔仁大學宗教學系教授兼系主任 )

(摘自哲學與文化 廿五卷第三期 1998.3)

內容摘要:馬里旦和馬賽爾爲當代法國天主教思想家,馬里旦研究聖多瑪斯,發展新士林哲學,馬賽爾揚棄一切系統而專注於生命體驗,提倡具體哲學。在不同領域中,兩哲人都給天主教信仰注入新血,並爲它奠立深厚的學術基礎。馬賽爾在四十歲時皈依,當與馬里旦切磋二年之久,終因人爲因素及本身的氣質和抉擇,放棄這份努力。二位哲士的交往多少代表本世紀多元化初期哲人面臨的挑戰和掙扎。對馬里旦和馬賽爾交往之說明有助於瞭解天主教內部思想演化的實況及該教今日之文化生態。關係詞:柏格森、蕾依莎、直觀、悲劇性存在


前言

馬里旦(1882-1973)與馬賽爾(1889-1973)是法國當代兩位頗負盛名的天主教思想家,兩位都在盛年皈依基督(馬里旦於1906年,二十四歲;馬賽爾於1929年,四十歲),兩位都致力把信仰結合哲學,以期超越理性的限制,在不同的領域中,各有一番成就。前者成爲新士林哲學或新多瑪斯主義的領導人之一,後者被沙特(1905-1980)譽爲「有神存在主義者」[1]。兩人都於一九七三年去世,以不同程度受到教會的褒揚[2]。馬里旦畢生努力詮釋聖多瑪斯哲學,深得教庭青睞,曾任法國駐教庭大使(1945-1948)。馬賽爾從傳統中逸出,另辟新經,在「大系統」哲學之外開創一片新天地,但始終未受正統派賞識,直至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1962至1965),其思想才通過某些神學家之影響直接滲入梵二大會文獻中,有過頗似德日進神父(1881-1955)的遭遇。從此可見,二位馬氏的哲學境遇相當不同,雖然他們都篤信天主教,但他們的哲學觀點極難重疊,二位元雖然努力嘗試過對話,但似乎並無結果。二馬未曾交合,並不影響他們的成就,各有各的欣賞者及追隨者,並且客觀地說,他們的價值都已被後人肯定。在今日重視多元及容忍差異的哲學氣候下衡量,二馬之未曾重疊毋寧是件好事,是豐富天主教文化的契機。從這個積極的角度出發,我們試著分析二馬,並渴望找到可資中國哲學參考的資訊。

本文將從馬賽爾皈依的記載出發探討存在哲學與新多瑪斯哲學的辨證關係。存在哲學方面以馬賽爾與狄博 (Charles du Bos, 1882-1939) 爲盟,新士林哲學則以馬里旦及其夫人蕾依莎 (Raissa, 猶太後裔,二人於一九Ο六年同日領洗,均熱衷於聖多瑪斯哲學,夫婦在哲學觀點上幾乎全同),另一位士林師輩是阿代孟(Altermann) 神父。這位神父雖然名氣不大。但本文提到約三位學者:馬里旦、狄博和馬賽爾都在皈依及領洗前後接受過他的指導。阿神父的確保全了上述三人的信仰,但在哲學方面,對狄博和馬賽爾似乎 只起了反面的影響,這兩位學者雖然不滿阿神父的態度,但對他的鐸職和人格還是極表尊敬的。遺憾的是,如果他們遇到另一位像馬賽爾稍後結識並通訊達三十七年 (1934-1971) 的費沙神父 (Gaston Fessard, S. J. 1897-1978) [3],那段與阿代孟神父的痛苦交往或許可以免去。因此本文討論的二馬思想局限在一九二九至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一年時,雙方心知肚明,不再勉強,各奔前程。要再過三年,馬賽爾才遇到費沙,而充分得到後者的讚賞及鼓勵,終於在天主教思想家的行列中逐漸穩定下來。本文的進路以歷史爲主,稍涉若干思想的討論,如直觀、真理、奧秘等。本文以敍述的方式來對比二馬的心理和氣質,對兩位哲人均予以肯定。

壹、馬賽爾的信仰與矛盾

馬賽爾在缺乏宗教氣氛的家庭中成長,但他天生傾向神秘思考。善如當他四歲母親去世時,他會問別人母親去了那裏,並渴望知道生死兩界溝通之可能性。大學時主修哲學,碩士論文研究的是科雷裏奇(Coleridge, 1772-1834)和謝林(Schelling, 1794-1815):博士論文則以《宗教之可理解性的形上基礎》爲題。由此標題可見其關切之點。身爲無信仰(至少並未投入信仰)的研究生積極追尋終極關懷的本質。他大量閱讀唯心論的艱深著作,把個人的心得以日記體記錄下來,於一九二七年(三十八歲)發表爲《形上日記》,而具體的表像則以戲劇爲主,一九一四年(二十五歲)發表〈恩寵〉和《〈沙土之宮〉兩個劇本,已有探索超越界的蹤迹。不過,理性的運作壓制了情感和自由,使這個研究生無法翻騰,更無法像莊子的大鵬鳥直沖天際。還好生命如活水,一波又一波地遇到新的開發點。先是第一次大戰中與尋找失蹤兵士的家屬接觸,體會到真實個體的活潑生命,把他人看成「你」的思潮一湧而出。從此,他無法再在抽象思考中給哲學劃藍圃,他必須走出自我,與有血肉的「你」交往,才能體認存在的真義。換句話說,他在哲學的心路歷程中已引發了一次哥白尼式的革命,他要打倒「我思」(cogito),而以「你」或「我與你」的方式來重估存在,這種進路稍後深得呂格爾(Ricœur, 1913生)的讚賞,認爲馬賽爾不像胡賽爾(Husserl, 1859-1938)之封閉於主體性,而能達到與物件融通之主體際性 [4]。但要到一九二九年的恩寵經驗中,他才第一次體會到天主與他完全契合而有「我與絕對你」的切身感覺。這段經驗在他該年三月五、七日,二十一日、二十三日的日記中記載 [5]。這份經驗使他完全解脫了形上的披挂,而以最單純的童語來表達,那是一份難以言宣的喜悅和重生。這段時期,他接觸到了輔導過馬里旦和杜博的阿代孟神父,後者竟讓他在恩寵經驗後第十八天就領洗。由於恩寵經驗的強度驚人,得此恩寵者的意志已完全成熟而能作此斷語:「支援我最大的力量,是不願站在那些曾經出賣基督者一邊的意志」[6]。四十歲的皈依者把往後的四十三年餘生的方向固定下來,在信仰上他不再搖擺。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大人賈克琳(Jacqueline)並未同日領洗(數年後皈依),並在一九四七年使他的丈夫成爲未亡人。

阿代孟神父確定這位新皈依者的信仰無誤,但並未預測到一個不曾反悔的抉擇背後能夠發生的知性糾葛。馬賽爾在次年(1930)八月十一日給狄博的信上說:「我曾向阿代孟神父訴說:我內心的大部部份尚未皈依,它們沒有受到一九二九年春天的恩寵經驗所觸及,因此我感到一種內心強烈的分裂之苦,這也是非常危險的事。」[7] 奇哉,何以有此矛盾?究竟此「內心大部份」指啥?有此分裂和矛盾爲何還要受洗?

四年後他把此矛盾之意義稍作解釋。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八日他給天主教大學生聯會的演講中說了這段話:「我絕不以爲我是一個已經「到達」終點的旅者。……在我之內有一些最放鬆、最多獲得解放之部份已沐浴在光明之中,可是尚有許多部份還沒有——讓我用克勞岱(Claudel, 1868-1955)的說法——被破曉時分幾乎從地平線輻射過來的陽光所照明,換言之,還沒有受到福音的熏陶。這一部份很能與在黑暗中摸索前進的其他心智諦交深誼。我們還可以反省得更深入一些。我想實際上沒有一個人,不論他已多麽強烈地被照明過,或已經抵達多麽高超的聖德境界,他絕不能算是已經抵達目的地者,除非一切其他的人都振作起來隨著他一起向前走。」[8]

原來,他所謂的「未被照明」或「尚未販依」乃指與他四周未皈依或拒絕皈依的人相應的自我部份。如此說,馬賽爾的最深的靈魂核心已被恩寵觸及和改造,但他對四周無信仰者的關懷卻無法因自己的皈依而解脫。只要他感覺尚未找到可向那些摸索心靈投射光明的言語,他仍不是完全「到達」真理者。所以這裏的問題是傳遞信仰的問題。已販依的馬賽爾覺得在教會官方神學內不易找到可以吸引信仰「消費者」的有力言語。

馬賽爾在領洗前後接觸的言語是什麽呢?如果馬氏不是高級知識份子,或許給他準備領洗的神父會用淺近的聖經言語來傳遞信仰內容,那是老少鹹宜的生活言語。可是,正因爲馬氏是位有身份的學者,已出版過六個劇本,數篇艱深的哲學論文,及一本三二九頁的《形上日記》,他的信仰動向,無人會等閒視之。他自己也認爲哲學與神學是信仰之必要武裝。爲了配合已有的裝備,他必須就教於一位或一些神哲學專家,結果他找上了阿代孟神父。後者曾指導過馬里旦,他把兩種哲學氣質完全不同的學者湊在一起,使他們勉爲其難地交往二年,最後「不歡」而散。阿神父本身也是新士林學者,他也是激發馬賽爾反感的焦點人物。阿神父與馬里旦夫婦雖然使馬賽爾對天主教官方哲學敬而遠之,但後者對信仰從不動搖。德日進的演化論受到教庭和耶穌會的管壓,生前無法出版其書,但他從未喪失忠貞服從的態度,也不放棄他的學術立場。馬賽爾不致於像德日進那樣受到「迫害」,但他在對當時教會官方神學一元主義和對其他思想不寬容的態度異常反感,經過二年的努力,最後還是走出士林哲學的樊籠。一九七一年,即馬氏逝世前二年出版的自傳申,他說:「我覺得不算誇大地可以說:羅馬教會一直在我身上引發一種不信任感,因爲她的教條主義和自稱單獨擁有全部基督信仰的真理。…當我自問我的信仰是什麽時,我常發覺在確定感內也有所保留,一方面,原則上我肯定天主教有普遍性,但另一方面我無法隱瞞一件事實,即這種普遍性的要求在教會內部經常被破壞,或許屢次是在教秩的頂端處。」[9] 他寧可做邊緣的基督徒(Péri-chrétien ) [10],廁身於信者與不信者之間,使自己一面得到教會的支援,一面能夠向不信者進言,使後者對信仰産生興趣,或進入良性的對話。[11]

天主教的神學態度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是非常保守的,神哲學培育以多瑪斯思想爲主。聖多瑪斯是十三世紀的偉大學者和聖人,發揮了理性認知真理的極限,奠定了神學的哲學基礎。不過在中世紀除了聖多瑪斯以外尚有其他大聖,如聖奧斯定(St. Augustin, 354-430),聖文都辣(St. Bonaventura, 1217-1274),密契主義有艾克哈(Eckhart, 1260-1327)等傳統。中世紀之後的觀念論、經驗主義、唯心論等思潮不斷向信仰挑戰,也提供許多嶄新的觀點與思路。教會卻以「對手」(Adversaril)視之,以護教學(apologetics)的方式將異己者判爲「異端」,其書爲禁讀之書,而逐漸與當代文化隔開,構制一套局外人無法滲入的系統以求自保。這種現象一直到本世紀五十年代還是非常強烈和明顯。一些有原創性的公教思想家一面局限在正統的來縛中,一面努力掙脫,並設法以較能被教會當局接受的言語來詮釋信仰,這種努力旨在使天主教的信仰再次普遍化,成爲人人可及的言語,而能在現代人心中有效地重建信仰,並將之紮根。馬賽爾皈依得早了一些,三十年代有對話意識的神職尚少,馬氏遇到的阿代孟神父和馬里旦夫婦都無法給新皈依的哲人圓滿的詮釋。如果馬賽爾在士林哲學外繞圈子,不得其門而入,與其說問題出在士林哲學的內容,毋寧說是該哲學的某些傳遞管道缺乏機動性,這種情形在二、三十年後,即在教宗若望二十三出現後(1958年)會大爲改觀。

貳、狄博與馬賽爾之契交

狄博與馬里旦同年(1882年生),於一九二七年(四十五歲)皈依,比馬賽爾早二年。一九二二年因愛好音樂二人(狄博與馬賽爾)初次邂逅。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六年間的通訊有二十一封信已發表 [12]。從中可以讀到二人心靈的完全契合,幾乎看不到任何分歧點。兩人年齡相差七歲,狄博以文學和倫理關懷爲生命主要取向,馬氏則重哲學,其他方面不論對柏格森(Bergson, 1859-1941)的強烈喜愛,對生命中悲劇性的重視(狄博通過尼采,馬賽爾則藉實存體驗),欣賞聖奧斯定,熱衷於鑲修與密契,關心當代人的需要而求改善信仰言語的急切心情,主張具體哲學,重視感覺和情緒等。二人對天主教定聖多瑪斯爲官方神學都有極大的困難。總之,這二位新皈依的學者在不斷的交流下,形成一個思想共同體。我們幾乎可以從狄博中讀馬賽爾,反之亦然。正因如此,在探討馬賽爾與馬里旦的關係時,我們可以從狄博的文字中取得大量相關資料。另一方面,馬里旦夫婦與狄博自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七年間曾有八封書信(發表的),從中可知二人間的相互賞識、尊重、信任、以及坦誠表達的不同觀點。一九三一年的信緣結束在狄氏與蕾依莎(馬里旦夫人)討論真理之純潔性與悲劇性的差異上。此後他們不再討論下去。不過狄氏對馬里旦一直尊敬有加,六年後致馬里旦夫婦之信上提及他準備寫一本《馬里旦和理智的聖德》的書,大概他覺得馬里旦對存有的純粹思考契合來自馬氏的聖潔生活,從這位哲人身上他可以體認聖德的光輝。可惜這本書因狄博去世較早(1939年,五十七歲)而未見出版。

就狄博喜歡奧斯定、尼采、柏格森、馬賽爾等作品上可知他的氣質與馬里旦截然不同。他愛的是人格型、生命型、直覺、感性,人性關懷課題,就是以後流行的存在哲學。他渴望的那類形上學在馬賽爾身上完全體現,或許馬賽爾皈依之後的主要思想都是這個思想共同體的成果,馬氏爲其執筆人而已。狄博性格溫和、善體人意,故能與自己哲學性格回異的思想家,如馬里旦夫婦交換觀點也作二馬問的橋梁。一九三一年二月二十一日馬里旦讀了狄博討論馬賽爾的文章後向狄博致意:「您自稱不是哲學家,但我必須承認您在批評的天份上極有才華,因爲您可以內在地明晰地,完全令人滿意地重建一位形上學家之思路歷程,這位形上學家也是我們的朋友」。[13] 至於狄博則在他以後出版的《日記》第四冊中,把馬里旦描寫成愈來愈「透明」,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慈幼會會士式的溫柔」(une douceur salésienne)。[14] 這可說是他對後者的人格的最高的評價了。

由於狄博這位好友的居間調和,思想比較強項的馬賽爾也能接近哲學背景完全不同的馬里旦夫婦。其實馬賽爾在販依後主動要求阿代孟神父指導,並設法接近馬里旦,願意隨從後者學習天主教的神哲學思想。馬賽爾對馬里旦的關係可謂君子之交,但對阿神文的強制性頗難接受,對馬里旦的夫人蕾依莎屢表不耐。因著阿代孟和蕾依莎的負面影饗,他對士林哲學産生了一種抗拒的態度。一九三八年狄博在芝加哥演講時提到:或許聖多瑪斯是聖人中大聖,我人可以同他一起祈禱,但不必按其不妥協的規律去思想。思想是天主的恩惠,天主的思想不是別人的思想,即使是最大的聖人的思考。[15] 阿代孟在一九二九年指導狄博和馬賽爾時強調多瑪斯思想絕對足夠爲詮釋天主教信仰 [16],嚴格審查(censure)一切不符合聖多瑪斯的思想 [17],絕對服從羅馬 [18] 等態度,在在引起馬賽爾的不滿。總之,他們兩人的交往無疾而終。

馬里旦夫人蕾依莎是馬賽爾和狄博接觸天主教的另一考驗。蕾依莎與她丈夫都專精士林哲學,兩人一起切磋而進步,深入多瑪斯思想的殿堂。丈夫的性格比較平和,因此雖然立場鮮明,態度溫文爾雅。妻子容易激動,反應直捷。爽直本來是優點,但有時會傷害交談的對方,而使交談中止。如果狄博、馬賽爾和馬里旦三人單獨討論,有些僵局是可以避免的,因爲馬里旦非常欣賞狄博約爲人[19],後者足以調和二馬間任何觀點産生的緊張。蕾依莎卻不然,心直口快,要調解也來不及了。德伏 (Andre Devaux)在一篇名爲〈狄博、馬里旦、馬賽爾,或能否從柏格森到聖多瑪斯?〉[20] 的文章上提到二則往事,這是德伏在蕾依莎於一九六三年出版的《日記》中找到的記載:

先是馬賽爾和狄博在一九二九至一九三Ο年間爲了順從傳統,辛苦地(pénible)投入不可或缺的(indispensable)聖多瑪斯思想的研究。蕾莎描寫在柏地耶夫(Berdiaeff)家中,馬賽爾、狄博與他丈夫馬里旦(稍後吉爾遜也參加)進行一場「悲劇性的戰爭」(une lutte tragique)。後來馬里旦加注:「他們是我的朋友,但是他們反對我與蕾依莎一直堅持認爲唯一真理(l’unique vrai)的哲學態度」。

另一次,也在柏地耶夫家裏,馬賽爾宣稱:「我不夠資格衛護同一律」,蕾依莎看到在旁的杜博有贊成的姿勢而大爲不滿,戲劇化地回應二人:否認由理性可獲得人的本性獲救之原則,與伯多祿(Pierre,或譯彼得)否認耶穌一樣嚴重。

那次場面相當火爆,馬賽爾在自傳中承認他本來可以更深入地學習聖多瑪斯思想,但非因「懶惰」,而因「不耐煩」而放棄了這份努力。而馬勒夏(Maréchal S. J.)神父的作品比馬里旦的更易使他達到這個目的。德伏總結說:沒有狄博,二馬很可能不曾邂逅,而二者的友誼也在狄博去世後似乎不再繼續。

參 、二馬信仰同,志趣、思路均異

前文已提及二馬之異同。現在更仔細地予以說明。

由於狄博和馬賽爾是思想共同體,因此在把二馬比較時,也把狄博的見解放入,以補足馬賽爾未明言之處。

首先要提到的是直觀問題。狄博在十七歲時因友人介紹而讀柏格森的《意識的當下與料論》(1889),立刻著迷,自稱十七歲(1899)認識柏格森的那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 [21]。之後他花三十年的功夫研究柏格森 [22]。「我的思想在其深遂處完全仿照柏格森,同柏氏的交往構成我此生最大的快樂」 [23]。狄博和馬賽爾先後在巴黎的法國公學接受柏氏教誨。馬氏把他的第一本哲學著作《形上日記》題獻給柏格森和賀金(Hocking,美國哲學家)。一九五九年在柏格森大會中,馬賽爾在演講時回憶五十年前柏氏散發出魔術般的力量,觸及自己心靈深處,使自飽和,至今難以忘懷 [24]。馬賽爾形成具體哲學後重用Immédiat 和 existentiel(「當下」和「存有化」兩概念) [25] 應與柏格森的直觀、生命衝力、創造力、開放意識等見解直接有關。其實那一代不少大思想家都是他的學生,包括德日進(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1881-1955)、普魯斯特(Proust, 1871-1955),白琪(Péguy, 1873-1914),甚至馬里旦 [26]。對他的狂熱若說橫掃廿世紀初期的法國精英,亦不爲過。

馬里旦夫婦于一九Ο四結婚,一九Ο六年六月十一日一起接受天主教洗禮,一九Ο八從德國海德堡大學學成歸國,隨道明會神父克雷利薩研讀聖多瑪斯的神學大全,人澈大悟,決定終身投入聖多瑪斯的研究中。由於過份的擁戴多瑪斯,對其他思想頗有批判和排斥的態度。一九一四年寫成《柏格森哲學》,認爲柏格森與天主教思想互相鑿枘,乃「毅然放棄對柏氏學說的服膺,對柏氏的學說加以激烈的批評」[27]。馬里旦對柏格森之批判不但無法說服狄博,且使後者逐漸疏離馬里旦服膺的多瑪斯思想。而狄博與馬賽爾的觀念接近,也使二馬産生了鴻溝。其中比較明顯的歧見是關於直覓(或直觀)的看法。馬里旦重視理智在直觀中的運作,而反對那種神秘性的直觀,這種對理智力量的肯定多少承自其師聖多瑪斯,有關細節請參閱本研討會高淩霞教授的論文:(馬里旦的存有直觀)。

其次是哲學的切入點的不同。馬里旦的理智運作直接進入純粹思維的領域,企圖通過概念尋獲存有的真理。馬賽爾經過世界大戰的洗禮,放棄了抽象進路,而改用具體進路。他從人的悲劇遭遇著手,扣緊生命之荒謬、絕望、背棄承諾等實況逐步進入存有之殿堂,終於找到超越人生負面現象之可能途徑。從主體際性之認定到人與「絕對你」之交往而能作不反悔之斷言和承諾。其間尼采反而成了邁向最高希望的跳板。從悲劇性存在經驗出發探討存有的方法決不會爲馬里旦夫婦欣賞。後者尋求的是純粹真理,通過清明思考而獲得,就像人與天主的關係可以直接通達一樣。蕾依莎給狄博的信(1931年3月12日)上說:「真理愈能抽離情感的色彩,它愈能引發我的喜愛,因爲真理之光,在我看來愈純潔,愈有透人心坎的力量。從我領洗開始,我一直努力除掉生命中個人的悲劇面向,以免它們遮蔽客觀真理」[28]。第二天狄博就給蕾莎回信,告訴她尼采對悲劇的強調協助自己體認存有,在對人類整體的關懷中,悲劇絕不可少 [29]。此信之後兩人斷訊。可見狄博和馬賽爾的哲學焦點不是「純粹真理」,而是關切人類命運的真理,頗似中國儒家傳統的憂患意識和人文關懷。如此,二馬之二種不同的生命型態就很難相合了;不過;最後還是異途同歸的,因爲他們的終極關懷絕對相同。

馬賽爾的其他關切,如思想與存有、真與愛、概念的感性因素、主體優位等 [30] 都無法與馬里旦的思想相符。甚至在奧秘的界定上,馬里旦只套用馬賽爾之「奧秘與問題」區分之名稱,而不採用後者對奧秘之定義 [31]。簡言之,二馬的焦點不同而構成了二種不同類型的哲學。馬里旦以理性爲主,清晰明潔;馬賽爾推重經驗,關懷生民疾苦。一個是冷媒體 [32],一個是熱媒體。馬賽爾肖似祁克果(Kierkegard,1813-1855)力求可爲之生且爲之死之主觀真理。狄博和馬賽爾服膺柏格森之言:「所謂創造,首先指興奮(émotion)」[33]。這種「興奮的情緒」爲馬賽爾和狄博是哲學的原動力,也是直觀要素。馬里旦聖潔超人,類似天使;馬賽爾注重人性,力求全人企向之滿全。試用一段筆者在他處發表過的話結束這段討論:

馬里旦的清晰純潔和馬賽爾的熱情奔放全然不同,後者若火把,照亮黑暗散播溫暖,給人激勵的力量,使人投入存在的核心,徹底地去活。他所教的不只爲叫人理解的理論,而且叫人興奮地活出這套理論來,若一個可點燃其他火炬之火炬。[34]


結論

把狄博加入馬賽爾之行列雖然不合題旨,可是從馬賽爾的主體際性的存有詮釋角度看,亦有其內在意義。狄博之名未遠播法國之外,大概因爲沒有英譯,也缺沙特論馬賽爾般的言辭來增加其知名度,但他在法國的思想界中佔有一席,本文原可定名爲:狄博、馬賽爾、馬里旦。由於國人不諳狄博,而將此名省掉。狄博性情溫和,廣結善緣,但他不因此而改變哲學觀點,他堅持馬賽爾的立場,重視內心經驗、情感、直觀、愛,文學、音樂,他與馬賽爾都比較喜歡奧斯丁,而遠多瑪斯;在同代天主教的思想家中,他們都比較愛讀布隆德 (Blondel),馬雷夏(Maréchal)、吉爾遜、帕地耶夫、吉東(Guitton)、吳斯特(Peter Wust, 1884-1940)、克勞岱 (Claudel),但無法與馬里旦深契。

二位馬氏去世至今已有二十五年了,二位留下的豐富遺産,同屬於天主教的傳統。當代的哲學愛好者大概不會偏於一面,兩會同時截取二哲之長來平衡自己的思想與生活。馬里旦和馬賽爾都是追求真理者的傑出典範。重視士林哲學的輔大系所是否可以吸取存在哲學的活力來重創士林哲學的高峰呢?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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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沙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1946年,中譯載於《存在主義》,陳鼓應編,商務人人文庫,1967年,頁269-296,由鄭桓雄譯。

2. [2] 教宗保祿六世向馬里旦所屬的耶穌小兄弟會院長致哀:「馬里旦去世消息令我深深震動,他會一直是有極大價值的哲學家和基督徒的典型。對我個人而言,從他當駐教廷大使起,他是我的至友。我謹向他願意在其內度過生命最後一段的修會表達我深切同情和宗座降福的慰安 。」見 L’Osservatore Romano, May 3,1973. 馬賽爾的追思彌撒在巴黎聖蘇爾比斯教堂由Daniélou樞機主禮,在講道時他稱馬氏爲「最真實的基督徒」,是我人「思想和生活的導師 」,見Gabriel Marcel-Gaston Fessard Correspondance, (1934-1971), (Paris: Beauchesne,1985), pp. 495-498.

3. [3] Fessard, 見上注。

4. [4] Paul Ricœur, "Qabriel Marcel et la Phenomenology ", Entretiens autour de G. Marcel (Neuchatel : La Baconnière, 1976), pp.53-74.

5. [5] 《是與有》,陸達誠譯,商務印書館,1983,頁8 ,13,17。

6. [6] 同上,頁 17。

7. [7] Cahiers Charles du Bos,(今後此冊簡稱Cahiers) n. 18, Mai 1974, p.43.

8. [8] 《是與有》,頁 199。

9. [9] En chemin, vers quel éveil (Gallmard, 1971) p. 141.

10. [10] Entretiens Paul Ricœur-Gabriel Marcel. (Aubier , 1968), p. 89.

11. [11] 同上,p. 82.

12. [12] Cahiers, op cit, pp. 25-56.

13. [13] Michèle Leleu, “Deux amitié fraternelles : II L’architecte, Jacques Maritain, ℅ Cahier, op. cit. p. 74.

14. [14] 同上,p. 75.

15. [15] André-A. Devaux,

16. [16] Cahiers, p. 74.

17. [17] 同上,p. 73.

18. [18] 同上,p. 50.

19. [19] 同上,pp. 74; 75.

20. [20] Journal de Raissa, (Desclee De Brouwer, 1963) p.206, 見 Cahiers, p. 91. 馬賽爾在自傳中提及此事,稱蕾依莎熱昏頭腦 (fanatique), 見 En chemin, vers quel eveil,op cit, p.141.

21. [21] Cahiers, p. 64.

22. [22] 同上,p. 72。同處他表示願以同樣時間研究聖多瑪斯。

23. [23] 同上,p. 88.

24. [24] Bulletin de la Société francaise de philosophie, Janvier-mars, 1960, pp. 27-32.

25. [25] 我的博士論文題目是Conscience et Mystère, 副題爲 la phénomenology de l’existentiel imméd.

26. [26] 趙雅博,(馬利丹逝世周年祭) ,《哲學與文化》,第五期,(1974年7月),頁51。

27. [27] 同上,頁49。

28. [28] Cahier, p. 85.

29. [29] 同上,頁84。

30. [30] 同上,頁92-97。

31. [31] Maritain, Sept Leçon sur l‘être, (Paris: chez Pierre Téqui, 1934), pp.8-9.

32. [32] Cahiers, p.100, Devaux 引馬里旦在《柏格森哲學》之語:「哲學家絕不應當被激動 (S'émouvoir)。」

33. [33] 同上、引自Bergson : Vie et littérature, décembre 1935.

34. [34] 《馬賽爾》,陸達試著 ,東大圖書公司,1992,頁251。

Eric 說...

牟氏逆覺體證與馬賽爾第二反省之比較

-- 陸達誠 --



內容摘要:牟宗三與法哲馬芸爾爲本世紀中西哲壇兩顆異星。兩人思想固極有異,然在修持上頗有雷同。牟氏主張逆覺體證,馬氏提倡第二反省及自我凝斂,前者承宋明心性學,後者依基督信仰傳統,均求解脫思維伽鎖而能明心見性。牟氏逆而覺其本心,似乎無異質關係;馬氏卻在心靈深處體認有比自己更內入之絕對者臨在,與之共融,而有愛及奉獻之行爲。可見,二人方法同,但內容有異;但若更深入探討之,或可超越名相而達某種形上認同。

開鍵詞:逆覺體證.第二反省.良知本心.頓悟.未發.自我凝斂.主體際性

壹、前言

逆覺體證是牟宗三先生的重要概念之一。在他的《現象與物自身》、《心體與性體》、《中國哲學十九講》、《智的直覺》、《圓善論》等書中都有提及。藉這概念,牟先生把哲學的理論與實踐配合起來,這是孟子以降,尤以宋明盛行的傳統。這種功夫在儒學以外又是東方宗教,包括佛道均崇的修持法門,說它是東方靈修的主流亦不爲過。從這個角度看,逆覺體證確可作爲判別中西哲學差異的基準之一。

二十世紀法國思想家馬賽爾(G. Marcel,1889-1973)在三十年代發展出第二反省的學說。第二反省是對第一反省之反省。第一反省是純粹理性思考,重視客觀和普遍性,基本上是知識論之工具。然而這類知識論之廣泛使用,侵佔及取代了存有論,致使人性真理無法洞現。馬賽爾用存在經驗出發,返回主體,藉內斂功夫觸及存有底基,而使知識回歸存在,基本上是超客觀知識論的還原工作,沒有一般的反省義。不論在其進路、過程及效果各方面來看,第二反省神似逆覺體證。把兩者加以比較,可見「道」不孤,必有鄰。這股西方哲學傳統的逆流,一面反對理性稱霸,一面給信仰的體驗在哲學中予以定位,使逆覺體證式的第二反省成爲歐洲哲學打破瓶頸、重獲生命的契機。

這篇小論文共分「逆覺體證」和「頓悟」兩點來對照牟、馬二氏的見解,並希藉此比較能直窺二氏的形上學。

貳 、逆覺體證的意義

牟先生在《心體與性體》第二冊中有一節專門討論「逆覺的功夫」把逆覺正名:

良心發見之端雖有種種不同,然從其溺而警覺之,則一也。此即是「逆覺」的功夫。言「逆覺」之根據即孟子所謂「湯武反之也」之「反」字。胡(五峰)氏雖未明言此詞,然吾人可就其實意並根據孟子之「反」字而建立此詞。此詞是最恰當者,亦是孟子本有之義,並無附會。人若非「堯舜性之」,皆無不是逆而覺之。「覺」亦是孟子之所言,如「先知覺後知,先覺覺後覺」,此言覺雖不必即是覺本心,然依孟子教義,最後終歸於是覺本心,先知先覺即是覺此,亦無不可。象山即如此言。故「逆覺」一詞實恰當也,亦是孟子本有之義也。[1]

「逆」來自反,反即返,返回真實自我,是自覺和覺悟,湯武不能免,唯堯舜可免,因堯舜「性之」,此指堯舜常盡心依仁,常「精誠惻怛,存而不放,故能隨事而充之也。」[2] 一般凡人多少都有過放其心而溺於流,所以要別人或機遇來點醒之,使他警覺而返,而再次體悟良知本心。體悟良知本心就是體證,牟先生說:「『逆覺』即反而覺識之、體證之之義。體證亦函肯認義。言反而覺識此本心,體證而肯認之,以爲體也。」[3]逆覺體證乃是收心而返,體察及肯認良知仁心之謂。由牟先生之解詞,可見此詞爲他首創。

其次牟先生有兩種逆覺體證說,其一是內在的,其二是超越的:

「內在的拈證」者,言即就現實生活中良心發見處直下體證而肯認之以爲體之謂也 。不必隔絕現實生活,單在靜中閉關以求之。此所謂「當下即是」是也。李延平之靜坐以觀喜怒哀樂未發前大本氣象爲如何,此亦是逆覺也。吾名曰「超越的體證」。「超越」者閉關(「先王以至曰閉關」之閉關)靜坐之謂也。此則須與現實生活暫隔一下。隔即超越,不隔即內在。此兩者同是逆覺工夫,方可曰逆覺之兩形態。「逆」者反也,複也。不溺于流,不順利欲擾攘而滾不下去即爲「逆」。[4]

內在與超越之分在於有隔與無隔,無隔者當下體證,有隔者,則須閉關靜坐,逐漸修得;但後者證得之內容直探意識未發前之原始大本氣象,故其體認更爲徹底。體驗「未發」,按陳來先生之解釋,是:

……要求體驗者超越一切思慮和情感,最大程度地平靜思想和情緒,使個體的意識活動待而成爲一種直覺狀態,在這種高度沈靜的修養中,把注意力集中在內心,去感受無私無情無欲無念的純粹心靈狀態,成功的體驗者常常會突然獲得一種與外部世界融爲一體的渾然感受,或純粹意識的光明呈現。[5]

陳來描寫的「無私無情無欲無念」的意識真空境界,實與佛教之理想切近,都是通過逆覺而達到「空」「無」。以後朱子從道南學派李侗爲師,一直無法進入此「未發」界;李侗去世後,朱子轉向程伊川的理性軌道。[6]不過,這種「未發」之界,卻是返本復原的基地。西方現象學企圖用「存而不論」(Epoche)逐入意識腹地,終能直觀現象本源之純意識,[7]與東方有異曲同工之妙。胡賽爾(E. Husserl,1859-1938)通過此法建立知識論基礎,東方人用此法爲達到中和心靈之效果,[8]更接近馬安爾之構想。

高柏園先生按牟先生的內在和超越逆覺體證之分類,綜敘了中國傳統中儒道佛各師的體證形式。他把孔子和惠能放在內在類,把老、莊、神秀、達摩放在超越類。前者可在生命中當下體仁或證得般若,而後者都有退返(致虛收靜、觀複、坐忘、心齋、去執、壁觀、禪坐、慎獨)的工夫,都要求人擺脫世俗,通過閉關靜坐而達澈悟之境。惟孟子兼有內在及超越兩類體證。孟子一面強調「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之當下體證,又主張存夜氣以注仁義(〈告子上〉。高柏園加以詮釋:

吾人在夜深人靜之時正是生命無所牽引、誘惑之時,而此時也正是吾人良知得以自然發用之時,吾人當即于此時去體會良知之發用,並存養之、擴充之。……當吾人於深夜暫時隔開一切的牽引、誘惑,其實也就是暫時由日常生活中掙脫出來,而讓本心良知得以充分發用,此暫時之隔不正是超越之逆覺體證之所以爲超越嗎?[9]

此外,高柏園又列孟子之寡欲(〈盡心下〉)來言其隔,藉此隔將生命的負面氣質加以貞定安頓。不過高先生認爲不論孟子或其他持超越體證之大師都只把超越體證看成權宜之計,而非終極目標。換言之,撤離人間只是爲了更好他回入人間,是入世法。這樣,超越法又與內在法銜接起來了。或許內在體證之功力本就來自超越法之修煉,由「山不是山」再回到「山又是山」。

參 、逆覺體證之果――頓悟

牟先生關於頓悟有精闢的論點,茲錄於下:

……就本心體之朗現而言大定,並無修之可言。一言修,使落習心,便是漸教。從習心上漸磨,縱肯定有形而上的本心,亦永遠湊泊不上,……此大定如真可能,必須頓悟。頓悟即無修之可言,頓悟即是積極的工夫。(當然從習心上漸磨亦有其助緣促成之作用,但本質言之,只是頓悟)。

……逆覺體證並不就是朗現。逆覺,亦可以覺上去,方可以落下來。但必須經過此體證。體認而欲得朗現大定,則必須頓悟,此處並無修之可言。(修能使習心凝聚,不容易落下來。但本質地言之,由修到逆覺是異質的跳躍,是突變。由逆境到頓悟亦是異質的跳躍,是突變)。其實頓悟並無任何神秘可言,只是相應道德本性,直不使吾人純道德的心體毫無隱曲雜染地(無條件地)全部朗現,以引生道德行爲之「純亦不已」耳,所謂「沛然莫之能禦」也。「直下使」云云即頓悟也。普通所謂「該行則行」即是頓行,此中並無回護、曲折、與顧慮。……再該行則行中吾即受到此是義心之不容已……此覺亦是頓,此處並無漸之過程可言。覺到如此即是如此耳,並無所謂慢慢覺到,亦無所謂一步一步覺到,一、覺到是本心之不容已,並毫無隱曲地讓其不容已;二、本心之純,是一純全純,並不是一點一點地讓它純;三、本心只是一本心,並不是慢慢集成一本心。合此三府而觀之,便是頓悟之意。[10]

牟先生這段話把頓悟之義闡明。首先,頓悟不同于漸修,兩者間有異質關係,有突變性。其次,本心之純當下頓現,沒有時間性可言。再者,此頓現直下使頓行可行,完全省略理性之作爲,不須再三分辨,權衡輕重,當行即行。而頓悟之效果是「朗現」,其次是「大定」。朗現即清明,大定是安身立命。若然,哲學通過實踐徹底實現人性,使人在情、意、理各方面得到滿足。

這種異質之生命體驗應可接近馬斯洛(Maslow,1908-1970)的高峰經驗說(peak experience)。林月惠女士參照李安德新著《超個人心理學》[11]作如下解釋:

當人們在欣賞日落、冥觀星空或品賞名畫時,突然經驗到一個「神入」(esstasy)或忘我的境界。在那短短的幾分鐘內,時間、空間、甚至他自己的存在都突然消失了。他好似突破了小我限制,剎那間融入了美的本身或浩瀚無際的宇宙中。在那一剎那,他經驗到難以言語的喜悅,意識境界的擴大。經歷過這種經驗的人,對自己及世界的看法會突然改觀,生活也變得更有意義。[12]

馬斯洛通過高峰經驗之介紹,把他前期之人類五種基本需求(生理、安全、歸屬與愛、被尊重、自我實現)擴展到更高層次的自我超越需求。在此需求中,自我不再爲中心,而有無私之心及行爲。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馬斯洛理會到這類頓悟會産生「神聖、善良、愉快的感覺,……那樣的平靜、安全、充分享受內在的滿足感。……較有整統感……較富創造性,最能擁有此時此地的感受,……最能體會一切具足的感覺。」[13]這些描寫補充了牟先生的「朗現」和「大定」。

馬斯洛後來爲了避免高峰經驗中之誤差,如有些人通過吸食迷幻藥來達到剎那式忘我高潮,而改用高原經驗(plateau experience),把該經驗之神秘性降低,使它成爲人人可及的生命事業。[14]筆者認爲這種修改有損于頓悟之原意,並與牟先生對修頓之異質討論不合。

至於頓悟之效果,尤其是釋放、解脫、喜悅、安定等感覺是一切靜坐修持者的共同經驗,難怪靜坐逐漸變成超宗教超文化之普遍內修功夫,中外賢者趨之若驚。陽明之學生黃綰其師說:「日夜端居默坐,澄心精慮,以求諸靜一之中。一夕忽大悟,踴躍若狂者」,[15]陽明妹婿徐愛雲:「已而大悟,不知手之舞、足之蹈。」[16]宋程顛早有同類感受:「存久自明……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萬物皆備於我,須反身而誠,乃爲大樂。」[17]可見宋朝學者對逆覺中喜樂的體認一點不陌生,此樂實是高峰經驗申頓悟之果。

肆 、馬賽爾的第二反省

馬安爾以笛卡爾(Descartes,1596-1650)爲第一反省的代表。笛氏之「吾思故苦在」中之「吾思」變成第一反省之代名詞。笛卡爾從懷疑存在到肯定存在,尋找的是客觀的、抽象的真理。懷疑表示採取距離,客體化、物件化。然而「存在」是懷疑和一切思想之預設條件,因此證明之是多此一舉。第一反省把個別性解消,而平面地以類的角度檢查物件的合格性,純爲知識論的進路。如果把這類反省的使用範圍無限地擴大,則存有及一切有關人的瞭解都會蕩然無存。人愛成客體,也變成物。第二反省是對第一反省加以批判,試圖超越客體化的二元思考,尋獲存有。此處之反省遠大於反省之名,諸凡人的感覺免、感受、意欲、思維、情意、信仰都可包括在內。第二反省之主體是具體的自我,從全面的體驗出發,再返回深度內在,又藉直觀之助超克限制,達到光明和自由。此一過程恰可與牟宗三先生的理論對照,

只是用辭不同,並因其對存有之見解不同而對人性之終極詮釋亦有不同之處,但其過程若合符節。

爲克服理性過分運作,馬氏強調分而合之體驗及表而裏的功夫。所謂分而合,指存有化經驗(l’existentiel),即在某一當下,主體超越差別相,體驗共融與合一。在人際關係中爲邂逅、一見如故(或一見鍾情)、臨在。在人與景間則爲神往、忘我、出神。主體由「我」變成對方之「你」,這是分而合。

表而裏者,指具有存有化經驗者將之內化,且深入內心,體會終極合一。從具體生活中撤離就是有隔,也是牟先生所謂的超越的逆覺驗證。馬賽爾把這種功夫看成體悟存有的絕對條件:「我們無法把自己提升到『超越問題性事物』之層面,或奧秘層面,除非先經過了一段叫我們投入經驗,再擺脫經驗的歷程。……我深信除非我們能夠自我凝斂(recueillement, recollection),我們決無法把握存有之奧秘,也無法使存有論産生」[18]存有論像中國哲學之體良知本心一樣絕非一套知識理論,而須加上實踐功夫才能契入。而所謂擺脫,即隔也,超越也。

自我凝斂乃成爲第二反省的核心。進入凝斂之自我從經驗世界往後退一步,把一切不屬於自我本質的「所有」、「所作」都暫時放下,而以「純是」進晤「純我」。馬賽爾說:

在自我凝斂時,我面對自己的生命採取一個立場,更好說我使自己採取一個立場:我多少從自己的生命的地方退一步,然而退的方式並不像認知主體所作的那樣。在這後退的行爲中,我攜帶著「我之爲我者,而這或許並非我生命之所是者。」這裏我之存有與我之生命的不同就顯露出來了。我不是我的生命;並且如果我能判斷我的生命,那必先假定了我能在自我凝斂中越過一切可能的判所和表像層面,而與最內在的我再次銜接而致。無疑地,自我凝斂是靈魂中最不會令人吃驚的東西;它的要點不在於注視某樣東西,它是一種凝聚力和整修內心的工作。[19]

「我之爲我」即我之「純是」,把一切可與我分開之身外之物都分開了,而單純一己地回入內心與「最內在的我」銜接。這裏上場之「最內在之我」是否即中國哲學講的本心良知呢?它是我,因在我內,又大於我,即不被我限制及包圍,它像老子之道那樣可展現於天地間,超越一切個別仁心與良知。馬賽爾認爲回入內心之純我與此最內在之我可以締結互爲主體之關係;兩者均以我稱,但可銜接,表示非同一,可藉意願及努力而合一,構成內在的主體際性,而此主體際性使原來純外在之自我得一基礎而可免除外界的擺佈,有屹立不拔之風貌。也在二種我的銜接中,我才超克分裂而達成一致性。這個神秘的「最內在之我」究竟是什么?

用哲學語言可說是存有本身,用信仰語言來說是「絕對你」,或人與之作深度交談的物件,是一種具有位元格性的臨在(personal presence)。換言之,即一神論信仰之神。從這裏看,馬安賽爾因爲信仰與中國哲學隊同一經驗之詮釋分道揚鑣,至少中國哲學沒有如此明顯的表達。內在之我是我之土壤和先驗基礎。內在締結的「我與你」關係由愛來維繫。「愛……把自我隸屬于一個更高的實體――這個實體是在我靈妞深處,比我自己更爲我自己」,[20]「在我內心深處有某樣不是我的事物,它比我對自己來說更爲內在。」[21]熟悉奧古斯丁(Augustine, 354-430)自傳《懺悔錄》的朋友都對這類的話不陌生。馬氏在五十年代出版一個劇本:《我的時間不是你的》,劇中人佛娜維小組有下面一段話:

我們愈走入靈魂深處,我們愈滲入那些不會發生變化的地區。新穎是商人作廣告的用群。但在內心的國土內――這是我的國土――沒有人作買賣。這是默觀的國土,恩寵的國土。[22]

由於絕對者臨在於我靈魂深處,馬賽爾的另一段話得以解釋了:「自我凝斂實在是我藉之再把我自己若不分裂之一致性把握住,然而這種再一次的自我把握具有放鬆和委付(abandonment)自己的效果。委付自己給誰?在什么前面放鬆?我沒有辦法在這個體驗內加一個實體名詞。我的思路在……的門檻前必須駐步」[23]一九三三年馬氏在法國南部給哲學家年會演講時,故作玄虛,但在其他著作中清楚地給了答案。在馬氏的逆覺體證中,他面對的是他深愛及虔信的天主,在天主前他終能完全解脫因思維及人際關係構成的勞累,而獲得放鬆及休息。[24]此外,就在這內在一致性達成的時刻,人更深刻地體會到把自己完全奉獻給天主的迫切願望,而有上述的委付行爲。

在討論有頓悟效果的馬氏直觀之前,筆者願意交代一下馬氏對聖者的看法。牟先生認爲「堯舜性之」,聖人不需要逆覺體證;馬賽爾心目中之聖者爲從未喪失過天真或已超越「吾思」、重返樂園之智者。兩類聖賢都持赤子之心,每時每刻活在存有化的氣氛中,不需逆覺而與存有直通。「這些大聖大賢曆盡了人世百般經驗,而在航引的末了終於回到兒童的幸福境界之中,好象回到人類良知的失樂園中一樣。」[25]這種心境與老子的「常德不離,複歸於嬰兒」 (《道德經》廿八章)同出一轍。不過馬賽爾之嬰兒觀其來有自,他認爲這些大智大德「與至高精神(即神)維持子女性的關係,而只有這種關係能夠使人在一切事物之最後奧秘之前保持兒童的心態。」[26]

伍、馬賽爾的直觀

自我凝斂是一種逆覺工夫,實踐此工夫者不一定有體證。牟先生提出頓悟之說,提示在逆覺之「漸」與體悟之「頓」間有異質關係,是一跳躍與突變。馬賽爾在第二反省的自我凝斂中提出直觀,來說明自我凝斂之完成。

自我凝斂發生實效之刻,馬賽爾稱之爲「被瞎的直觀」。[27]「被瞎」(aveuglée)與「觀」兩詞詞義相反,如何可以聯在一起呢?回入自我的主體在極度專注及肅穆的情態中,遇到了終極物件――最內在的「我」。這個地區産全了互動,主體之「見」受益於另一主體之「予」。另一主體的豪光遮蔽了主體的理性,使其有「被瞎」的感受,但卻在此光中,圓熟了真正的溝通和體證。這不是獲得一種新知識,而是洞察存在關係中的迷惑,衝破辯證的枷鎖,走向超越的自由。直觀中之光源非主體,而爲主體內的終極光源之光。此光使主體整體改變;內外刷新,尤如重生。

這種直觀對眼目來說,似乎強烈得令人無法睜目,但它頗能配合聽覺,這是一種用聆聽來體認之「覺」與「悟」。馬賽爾描寫說:「一種非常神奇的音樂和音在我身上蘇醒過來,這是一種靜觀式的旋律,爲它我無法找到語言。」[28]存有的密碼不用視覺而用聽覺去測知。形上學家應勉力找到可以安放自己耳朵去聆聽存有訊息的地方,聽到超感覺、超概念、超文字、

言語的靜默。馬賽爾似乎鼓吹一種聽覺性的直觀(auditive intuition),[29]要人用靈性的耳朵直探存有的奧秘。或許這類體證太直捷,因此禪師不立文字。馬賽爾會說,要討論這類直觀,就像設法在一架無聲的鋼琴上彈奏一樣。[30]

直觀的結果是主體分享了存有之顛撲不破的穩定性格,並因存有之「投資」,好象得到了存有之「加持」,而能使主體縱身一跳,義無反顧地躍入另一高原,使真正的個人於焉誕生。「本體之次序只能被一個整體地切身投入一個存在處境中的人所體認……他可以肯定『存有』,完全向祂開放,或否定存有而同時把自己封閉起來。就在這兩難的情形中,人的自由顯出它的真諦。」[31]終於馬賽爾直截了當地稱此直觀就是信仰,[32]神力加上人力、恩寵(grace)與自由互動,使人達成最高超越,澈底解脫第一反省的魔咒,大量開發無私的愛及寬恕的潛力,生命終能圓熟。

一九二九年三月五日的日記上,馬氏寫下這樣的話:「今天早晨,我有了奇迹般的幸福,我第一次清楚地經驗到恩寵。……我終於被基督信仰所包圍。我沈浸在裏面,幸福的沈浸。……這實在是一次誕生,一切都變成不一樣。」[33]二天後他記下:「我怎么能抑止『泛濫』、『絕對的安全感』和『被包圍』在深厚的愛中的情緒呢?」[34]

在第二反省之充分實現之刻,即直覺達成之時,主體的創造力大量湧現,伴隨的情緒是喜樂洋溢,而非焦慮或荒謬,這是馬安爾自承爲其生命及作品的基調。茲引筆者曾寫過的一段詮釋來結束「直覺」的討論。

滿盈感是創作時的情境,文思泉湧,正因爲有資源,生命充實到滿而溢的地步,就像探險者挖到了寶藏,一切痛苦均退去,主體沈浸在喜樂中,覺得自己完全飽滿:「喜樂與取之不盡的感覺是相聯起來的。」在創造的經驗中,作者體會自已無限的富有而感到喜樂,沖毀了平凡的生涯。這種體認使馬賽爾一再強調他與其他一些存在學者之基調不同。他不但不會使沙特(Sartre,1905-1980)和卡繆(Camus,1913-1960)之用荒謬,也不苟同齊克果(Kierkegaard,1813-1855)和海德格(Heiddeger,1889-1976)之焦慮,卻認爲存有的基調是喜樂,是存在之喜樂,這是在主體際性中充分發揮出來的喜樂。「我與海德格之間對存在的詮釋有很大的差異,比較接近克勞岱(Claudel,1868-1955),因爲我愈來愈發現我們可以有喜樂和滿盈的存在性經驗」。[35]

陸、結論

牟宗三與馬賽爾是當代中西兩位哲學大師,儘管他們有多大差異,但在「逆覺體證――第二反省」及「頓悟――直覺」兩點上有極大的類似。兩人都主張回入主體,體悟存有真諦,再充分開發人性潛能,活濟世助人的生活。或許有隔之超越逆覺正是無隔之內在逆覺之充足條件,有深度內修而能處處體仁;到此階段,幾近聖人之無隔,亦如孔子之隨心所欲不逾距焉。至於馬賽爾通過信仰經驗而把逆覺體證之達成詮釋爲「我與你」之相遇,則不似牟先生之思維方式,但牟先生之本性良知究無「他我」性否,值得學者深究,本論文到此暫告一段落,供同好批判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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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臺北:正中書局,第二冊,1978,頁476。

[2] 同上,頁475。

[3] 同上,頁476。

[4] 同上,頁476-477。

[5] 陳來,〈心學傳統中的神秘主義問題〉,參《有無之境――王陽明哲學的精神》,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頁405。

[6] 同上,頁407。

[7] 鄔昆如,《現象學論文集》,臺北:先知出版社,1975,.頁111-266。

[8]「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中庸》。

[9] 高柏園,〈論牟宗三先生「逆覺體證」義之運用〉,宣讀於1995年12月30日在「牟宗三先生與中國哲學之重建」舉術會議上。該會議由鵝湖雜誌社等單位主辦,後發表於《鵝湖》,259期,1997年1月,頁5。

[10]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二冊,頁239-240。

[11] 李安德,《超個人心理學――心理學的新典範》,若水譯,臺北:桂冠圖書公司,1992。

[12] 林月惠,〈聶雙江「忽見心體」與羅念庵「徹悟仁體」之體驗――種「現象學的描述」之理解〉,宣讀於1995年12月30日在「牟宗三先生與中國哲學之重建」學術會議上,後發表於《鵝湖》,260期,1997年2月,頁33。

[13] 同上。

[14] Maslow, A.H. Religions, Values and Peak-experiences, N.Y.:Penguin Books, 1970, pp.XIV-XVI.

[15]《陽明全書》,卷三十七。

[16]《陽明學案》,卷十一,頁223。

[17]《二程遺書》,卷二上。

[18] 馬賽爾,(存在奧秘之立場和具體進路)(上),陸達誠譯,《哲學與文化》,第九卷,第八期,1982年8月,頁530。

[19] 同上。

[20] 馬賽爾,《是與有》,陸達誠譯,臺北:商務,1983,頁161。

[21] 同上,頁116。

[22] 參《馬賽爾》,陸達試著,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2,頁194。

[23] 馬塞爾,〈存在奧秘之立場〉,見(18),頁530。

[24]「凡勞苦和負重擔的都到我跟前來,我要使你們安息」耶穌語,新約瑪竇福音12:28。

[25]《是與有》,頁219。

[26] 同上,頁218。

[27] La dignité humaine, Paris : Aubier, 1964, p.120.

[28] 馬賽爾,Aperçu sur la musique dans ma vie et dans mon œuvre, Livre de France, 1965,8-9,pp. 33-34.參考《馬賽爾》,頁59。

[29] 參《馬賽爾》,頁59-60。

[30] 參《存在奧秘之立場》,頁531。稍前,馬氏又說:「一個直觀的位置愈處在中心地位,它在其照明之存有愈深遠的地方作用,那么,它愈無法回歸自己而把握自己的實在。」同頁。

[31]《是與有》,頁111。

[32] 同上,頁87。

[33] 同上,頁8。

[34] 同上,頁13。

[35]《馬賽爾》,頁235-236,其中二句引馬賽爾的話,可參:《是與有》,頁91;及Entretiens Paul Ricoeur –Gabriel Marcel, Paris: Aubier, 1968, p.87